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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商传奇 范旭东之海归创业

2010年07月19日 12:31字号:T |T

20世纪初,海归派正式登上中国社会的大舞台。无论是辛亥革命,还是新文化运动,乃至民国建立,海归派都发挥了非常关键的作用。海归派在实业方面的建树远为逊色,但为数不多的海归派企业家对中国现代工业的发展,对中国科技进步的推动,远非一般本土实业人士所及。

祖籍湖南湘阴的范旭东,是海归派企业家的杰出代表。他生于中法战争前夕,留学时正逢庚子事变,创业时又遭遇北洋军阀混战,创业后屡受外国垄断资本阻挠,晚年更遭受日本侵华重创。但他百折不挠,从零开始,建立起中国自己相对完整的重化学工业体系。

在湖南这个惯出革命家的内陆省份,范旭东以天津塘沽为基地的创业故事,更加显示着海归派企业家的稀有与传奇。

这是一份辞职报告。报告对象:北洋政府的财政总长。递交报告者:财政部铸币质量调查员,留日海归范旭东。

仅仅上任两个月,跑遍北洋、江南、广州等造币厂,范旭东调查发现:各厂新铸的袁大头银元,几乎枚枚都达不到重量7钱2分、纯银含量96%的部颁要求。性格耿直的小范呈书上司,坚决申请把不合标准的银元回炉重铸。

币者,弊也。银元不符标准,财政部的一帮官僚们怎会不知,但人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。银元重铸是不可能的,调查员要辞职却立即照准。

此时,正值1912年年底。民国初建,但北京政府却是北洋军阀当道。调查员范旭东失业了,从海归一下子变成了海带(待)。

“道不行,乘桴浮于海。”这是圣人对土鳖们的教诲,但海归范旭东却也深谙此道。

作为日本京都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,范旭东早就想见识一下西洋人的化学工业,看看人家的酸碱盐是怎么捣鼓出来的。教育总长范源濂非常清楚弟弟的心思,很快,小范就得到一个赴欧洲考察的机会。

机不可失。手续办完后,范旭东马上就出发了。

谁也没有料到,海归范旭东的这西游的一小步,成就了东方化学工业的一大步。

海王

失意官场,寻机商场。从欧洲考察归来,范旭东就迷上了办实业。受西洋人的启发,小范发誓创建中国人自己的精盐工业,改变中国人吃粗盐的历史。

回国不久,范旭东就一个人跑到天津塘沽,实地考察这个离北京最近的盐产地。

“大沽口,每一块荒地到处是盐,不长树木,也无花草,只有几个破落的渔村。终年都有大风,绝少行人,一片凄凉景状,叫你害怕。那时候,离开庚子国难不过十几年,房舍大都被外兵捣毁,砖瓦埋在土里,地面上再也看不见街道和房屋,荒凉得和未开辟的荒地一样。”

这是范旭东第一次来塘沽时的日记。看上去这是一个鸟不下蛋的地方,但范旭东却认定这里是天赋的精盐工业基地。因为塘沽不仅有丰富的盐产,还有方便的海陆交通,又有相距不远的唐山煤矿。

在迎面吹来的呼呼海风中,范旭东下定来此地创业的决心。要办精盐工厂,一定要创办中国的精盐工厂!即使没一枚铜板,没一文钱,那也要自筹资金创办!塘沽,这个被人遗忘百年的荒地,因为这个人的决定,很快就要沸腾了。

范旭东风尘仆仆地从塘沽赶回北京。

母亲谢夫人说,旭东让海风吹瘦了。妻子许馥说,旭东被太阳晒黑了。可哥哥范源濂却说,风沙把旭东吹打得更健壮更结实了。还是哥哥更理解弟弟,毕竟都是在外面闯世界的男人啊!

俗话说,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站着一个女人。

但就范旭东下海创业来看,这个男人成功的背后,站着的却是一群非常优秀的男人。这些人中,有他的哥哥范源濂,有他的老师梁启超,有他的老乡杨度……

天黑了,夜深了。灯光下,茶几的两旁沙发上,范氏兄弟开始合计办厂计划。

哥哥认真听了弟弟在塘沽调查的情况,弟弟仔细讲述了办厂设想。兄弟二人反复斟酌,直到东方欲晓。这是一个不眠之夜,中国第一座精盐工厂的蓝图就在这座古朴的四合院内勾勒出雏形。

要办厂,没有钱,那可就寸步难行。问题是,出身贫寒的范氏兄弟才高八斗,钱财上却两手空空。

为了筹集办厂资金,范源濂到处奔波,拜访社会各界名流,宣传实业救国的道理。终于,一个由范旭东等7人为发起人,梁启超等9人为赞助人的筹建班子成立了。说起来,范氏兄弟人生命运,很早就与梁启超紧紧相连。

1897年,梁启超执教于长沙时务学堂,宣传维新变法的主张。当时,范源濂就是梁启超的得意门生。受哥哥影响,少年范旭东也成为“梁粉”。

“敌无日不可来,国无日不可亡。数年之后,乡井不知为谁氏之藩,眷属不知为谁氏之奴,魂魄不知为谁氏之鬼?”梁先生的这些话语,深深打动范旭东的心。

此时,梁启超已担当国民政府司法总长要职,公务繁忙,但对办精盐厂还是倾注了很多心血。每次见到范旭东到来,老梁都显得非常兴奋。40岁的人了,一面听小范汇报,一面扳起手指计算集股金额,算不过来了,就拿纸拿笔算。

1915年12月7日,财政部盐务署正式批准范旭东创建精盐工厂的申请。为图吉利,范旭东将厂子命名为久大。拿下批文后,范旭东再次来到塘沽。

一天清晨,他独自一人登上大沽口。眼前是悬崖峭壁,对峙如门。极目远眺,渤海湾波涛滚滚,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,把海面涂上一层金光。

久大盐厂要是也如这旭日东升,那该多好呀!范旭东溶于这情这美景之中。

制造精盐首先得有粗盐原料,久大所需的粗盐原料完全仗着长芦一带的灶户供给。

但芦纲盐务公所总纲李赞臣非常仇视久大,他召集灶户们开会,严令任何灶户都不许把原盐卖给久大。虽然不服气,但绝大多数灶户都很服帖,唯独一个叫李少堂的不买账,会后第二天,便把他仅有的十付盐滩及房屋设备全部卖给了久大。

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。随后,不少灶户也跟着向久大出售原盐。这是久大精盐厂成立后与反对派势力的初次交锋。久大精盐厂胜利了。范旭东从心眼儿里感激这些朴实的灶户们。

久大出盐了,那是像晶莹剔透的宝石一样的精盐啊!范旭东将精盐的商标便设计为五角形的“海王星”,象征着久大人自强不息的精神。

宇宙茫茫,星星千万,范旭东独爱海王星。

为了中国人的口福,海王星,下凡吧!

码头

白花花的精盐,在久大的生产车间,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。从出盐当天起,范旭东与口岸盐商的斗争就开始了。

这是对延续几百年的盐务引岸制的挑战,也是一场争夺市场空间的厮杀,更是一场决定久大生死的战争。

从古至今,盐务就是关系国家经济命脉的大政,清朝时,扬州盐税几占朝廷税收的1/3。

翻开历史,横看竖看“盐务”这两个字,历朝历代都闪现着刀光血影!明清以来,食盐的销售权都掌握在少数盐商的手里。这些盐商,手中握有王朝发给的专卖引票。当地的盐务别人插手不得,否则就叫“越界为私”,“以私盐论处”。因为这种世袭专利,盐商们的朝野势力真是大过天。

天津有个叫权守经的盐商,花了几千万两银子,仿照清宫格局,为自己建造了一处非常豪华的宅院。一个姓查的盐商,竟依照《红楼梦》书中“大观园”的描写建筑了一座“水西庄”。

久大生产出售精盐,简直就是从盐商腰包里抢钱,他们怎么会甘心呢!当海王星牌精盐问世后,那些盐商个个咬牙切齿:“妈妈的,又他妈妈的出盐了!“久大久大,不久不大!久大久大,子时成立丑时垮!”

而与盐商沆瀣一气的政府主管方面,只允许久大精盐在天津东马路设店行销,离开东马路行销就以“越界为私”论处了。

不打开销路,久大就是死路一条呀!“去北京想办法,一定要打开这局面!”

站在寒气袭人的塘沽海滩上,面对着蓝天与大海汇成一线的天际,范旭东沉思着。

北京的天阴沉沉的。冷气肃杀,山雨欲来风满楼。

梁启超转道去云南反袁去了,当然指望不上,那么,还能依靠谁呢?

“引岸制是从老祖宗那儿传下来的,要改变久大运销状况,唯一人可。”一位老友点拨。“谁?”范旭东迫不急待地问。“袁世凯!”

轻悄悄的三个字,让范旭东如醍醐灌顶。是呀,袁世凯是中华民国大总统,要改变盐引制度,除了他,谁的话也不管事啊。可是,有什么办法能让袁大总统替久大精盐厂说句话呢?

绞尽脑汁地想呀想,倏地,范旭东想到一个人,杨度。杨度也是湖南人,曾留学日本,颇有学识,当时是袁世凯身边的大红人。

杨度那时候在袁大总统眼中火到什么程度,有例为证。唐绍仪出任北洋政府国务院总理后,杨度很是嫉妒,常在袁世凯面前嘀咕,提醒袁世凯小心孙中山的这个老乡。

一次,唐绍仪要娶一个小自己二十岁的小老婆,便将两撇老气横秋的仁丹胡剃去了。袁世凯听说后,一语双关地说:“绍仪啊,为了新欢,竟抛弃二十年相伴的老友,真是喜新忘旧啊!”这类事不止一次两次,后来唐绍仪便借病辞去总理职务,移居天津了。

由此可见,这个杨度在袁世凯跟前是多么吃得开。

当久大产出精盐的消息传到京城时,杨度看准当久大的股东肯定会赚,曾有意入股。现在,范旭东找上门来,邀他入股,当然正中下怀。“好哟!我就入你久大的股。”杨度举着范旭东带来的两瓶精盐,操着浓重湖南腔痛快地说。

既然当了久大股东,杨度当然不会与自己的公司过不去,他马上带着两瓶精盐,找机会与袁大总统切磋。

中南海,袁世凯官邸。

袁世凯一边用食指沾了一点儿精盐放进嘴里咂咂滋味,一边赞叹:“味道不错,这用瓶子装盐很卫生嘛!”

“可是?”杨度故意欲言又止。袁世凯瞪圆了眼珠子追问:“可是什么?”“盐务署只许这精盐在天津东马路一处销售。”杨度觑看袁世凯的脸色。袁世凯也咂出这精盐的另一味道。可是,要照顾久大销路,就需要打破引岸制啊!袁世凯权衡着其中利弊。

眼看老袁拿不定主意,杨度进一步进言:“大总统,眼下云南那面闹得正欢,梁启超叛变了,张謇也辞官不干了,这时候咱们应该多笼络人心,尤其是多笼络工商界的人心才是呀!”

这句话可是说到袁世凯心里去了,他啪地一拍脑门:“他娘的,给他们五个口岸!”五个口岸,意味着久大的海王星精盐将在长江流域的湘、鄂、皖、赣四省打开销售局面啊!这是中国盐政史上破天荒的事。

久大的海王星,从此真正走向人间!

绑票

绑票,是古代中国绿林好汉的拿手好戏。

到了近代中国,绑票者及其手段与被绑对象也与时俱进。绑票者多为军阀,被绑者多为实业家。绑票地点也从乡间推进到都市。

绑是手段,票是目的。

久大精盐打开市场后,产销两旺,财源滚滚,自然被许多人盯上了,尤其是那些有枪便是草头王的军阀们。1924年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,战争打得十分激烈,塘沽成了两军拉锯的地方。趁着打仗的乱劲儿,长芦盐运使张廷谔开始趁机捞钱。

一天,张廷谔来到久大精盐厂,找到范旭东。这位34岁的盐运使血气方刚,敲起竹杠一点也不拐弯:“吴大帅就要打败张作霖了,这块地盘统统归吴军所有了。不过,眼下,大帅军费紧张,派兄弟来找你俩钱,听清了,是借,你不用害怕!”

见范旭东一言不发,张廷谔又咂咂嘴自言自语:“这样吧,过三不过五,三五天之内我来拿钱,你可要给我提前准备好,误了大帅军机,责任你可担不起!”

幸运的是,不久,直军前线全军覆灭,吴佩孚从海路逃走了,张廷谔也没敢再找范旭东。久大算是躲过一劫。

不幸的是,豺走了,狼又来了。1925年,奉系军阀驻天津直隶督办李景林也打起久大的主意,不过这个军棍比张廷谔更狠毒,也更无耻。

一天黄昏,范旭东回天津日租界的家。这里很繁华,范旭东怎么也想不到,就在家门口,光天化日之下,自己却被地方当局派人绑架了。

天津驻军兵灾善后清理处,一间宽敞豁亮的办公室内,李景林出面了。

他挺着胸脯,话语强硬:“本督办急需军饷20万元,范老板帮着解决一下吧!”“我无钱可拿!”范旭东严词拒绝。“要钱还是要命,你看着办吧!”李景林大吼,从腰间拿出盒子枪往桌子上一拍。没想到范旭东不屑一顾,冷笑道:“要命,本人倒有一条。”

见硬的不行,李景林换了一副嘴脸:“老范啊,你今年42了吧?长我一岁,我该叫你一声哥。兄弟眼下有难处你总该帮一把吧?你变通变通,可以向久大借些钱嘛!”

“本人无权借用公款哟!”范旭东寸步不让。他坐在舒适的沙发上,饶有兴致地摆弄着手中两个拇指般大的小瓷马,这是准备送给女儿的礼物,看也不看李景林。

一个硬“借”,一个死扛。

李景林终于火了,土匪本性毕露,他一把抢过范旭东手中的两个小瓷马,恶狠狠地摔向地面,一边大骂:“妈拉个巴子!想死,没那么容易!”

就这样,这个军棍干脆把范旭东囚禁起来。

范旭东妻子许馥和久大精盐厂,先后接到李景林的信:赶紧送钱,否则就要范旭东的命。

这事,被担任过大总统的黎元洪知道了。当时,黎元洪已经卸任,住在天津。黎元洪很小时就随父从湖北移居天津北塘,天津也可称是他的第二故乡。

离开北京时,黎元洪曾向临时执政段祺瑞保证:赴津养疴,息影家园,不闻政治。

当西南发生反段风潮时,段祺瑞担心黎元洪会受到利用,就三番五次派人来迎接黎元洪入京,以便就近监控。段的算盘,老黎岂不明白,因此,他向段祺瑞再三保证:“一不活动,二不见客,三不回京,四不离津。”

从此,黎元洪淡出政坛,转向实业经营。天津久大精盐,里面也有他的投资。现在久大CEO居然被抓,这不是活生生地要杀自己的生蛋金鸡吗?因此,一得知消息,黎元洪马上找到李景林,大发雷霆:“你们简直是马贼作风,快给我放人!”老黎毕竟是前大总统,不买面子不大合适。但就是天王老子出头,只要不是张(作霖)大帅自己亲自来,不给钱,谁的话也不管用!

就这样,久大精盐厂背着范旭东给李景林送去8万元,李景林趁机下台阶,放了范旭东。李景林讹诈得逞了,当大把钞票到手后,得意之情溢于言表。

回家那一夜,妻子许馥一刻也没有松开丈夫的手。接连几夜,她一次次从噩梦中惊醒。

范源濂也紧急从北京赶来天津,看望刚刚获救的弟弟。兄弟俩抱头痛哭,悲愤难鸣。

“在中国,办件事,怎么这么难啊!”

聚贤

1917年,初冬。华北平原刚刚下了第一场雪,天地间一片洁白。

天津,太和里,范旭东寓所。

妻女都去北京哥哥家了,天刚蒙蒙亮,范旭东就起了床。他身穿家做便服贴身丝棉袄,头顶瓜皮式样棉帽,一副当时并不多见的近视镜架在鼻梁上。一个人来到院中,范旭东用手去迎接那飘舞的雪花,仰起脸去感觉雪花的冰凉与清新。

“铃铃”急促的铃声打破小院宁静。会是谁,大雪天一清早儿就上门。

范旭东拉开门,门外,雪花中,三位并不相识的客人。

跃入眼帘的是中间那位清秀的年轻人手中的一束冬梅,梅花已经开放,洁白的雪中一点点鲜红亮眼!

这三人是热衷于中国碱业的东吴青年,清秀者是东吴大学教授陈调甫,旁边分别是上海制造商王小徐,苏州汽水厂老板吴次伯。他们三人已经在实验室里成功制造出碱的样品,但没有办法量化生产。这次从苏州远道而来,刚刚下船,就打听道路,直奔范家求援。

“你是管家吧,干什么愣着?我们是苏州来的,快去通报范旭东先生。”吴次伯说,用手捂着发僵的耳朵。

“哎呀!是远方的客人,快请进屋!”范旭东很惊讶。

小客厅不大,温暖如春。范旭东帮客人扫掉身上的雪,又忙着打开墙角的炉子加煤。只是三个人都不坐,坚持站着。

“咦,你们怎么不坐?请坐呀!”“我们是慕名来访的。范先生是我们心中楷模,我们在路上已经说好,要先行拜师礼。此时尚未见到师长,学生怎敢落坐!”陈调甫说。“三位太客气了,请坐吧,我就是范旭东。”

一句话,使三个年轻人都愣住了。

久大精盐厂享誉海内外,获利颇丰。他们以为范旭东一定已成为一位知性阔佬,怎么却如此寒酸呢?待意识到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,陈调甫激动了,满怀崇敬地向范旭东深深鞠了一躬。

“富而不显,先生真是令人起敬。为了中国的化工事业,我愿投奔先生。”这次雪地踏访,将为中国的化学工业开出一片新天地。

第二天,一辆灰色轿车由天津驶向塘沽。

到达海边后,范旭东领着陈调甫三人走向盐场,呼啸的海风灌得他们几乎站不住脚。北方的风真凉,尤其是海边的风。南方来的三个人虽说穿上了棉衣,还是觉得寒风透骨。

“一个化学家,看见这样丰富的资源而不起雄心者,非丈夫也。我死后,还愿意葬在这个地方。”范旭东深情地说。陈调甫的心怦然而动,再看范旭东时,后者已是泪湿双眶了。

几个人在海滩上跑这跑那指指点点。他们都是三十岁上下的年纪,正是创业的黄金时光。海风,来得更猛烈一些吧!中国的碱厂,就是要在这群热血青年手中矗立起来!

这次来访,让范旭东意识到,要光大中国的化学工业,如果不能团结一群人为之奋斗,那就没办法迈进更高境界。

1918年11月,范旭东在天津召开了永利制碱公司创立会。从此,在范旭东的号召下,留日学者李烛尘、留美博士侯德榜……,一大批有志于中国现代化学工业人才慕名而来,永利成为名副其实的聚贤庄。

美国,纽约,伊利诺大学。

上完进修课的陈调甫顾不上与学友打招呼,便急急走出研究室。他一边走,一边穿上从中国带来的藏蓝色毛呢大衣,围紧围巾。一出楼门,刺骨的寒风立即示威般地向他刮来。这种天气,学生们都在围炉喝酒,谁愿意顶风冒雪在外面受罪呢。

来美国一年多了,制碱工艺还是没弄明白,陈调甫心中万分焦急。他冒雪出门,就是去邮局发信,给范旭东介绍人才招聘与工厂设计图纸的情况。陈调甫在信中以难以抑制的情感写道:“我已在美物色到您所需要的人,他的名字叫侯德榜。”

不久,范旭东回信来到。信中说:“无论如何,一定要把设计搞出来。多花费些时间、金钱不要紧,塘沽的厂基已经买好三百亩,只等你的设计了。有了侯德榜,有了陈调甫,中国的化学工业敢不振兴吗?”

纽约,化学所俱乐部。

陈调甫、侯德榜正与美国工程师孟德谈判。

孟德曾是美国一家碱厂的厂长,离厂后,在报纸上打广告,代人设计碱厂。此时,在化学所俱乐部,陈调甫、侯德榜和孟德正在就设计费砍价。

孟德圆乎乎的手指不停地在沙发扶手上弹跳着,然后向陈、侯伸出两个手指。

“二万?美金吗?”侯德榜急切地问。

“当然!”孟德傲气地说。

想起范旭东信中的话,陈调甫的心颤了,手抖了,一咬牙和孟德签订了协约。外商对制碱技术保密非常严,别说图纸,中国人连厂门都进不去,机器更是别想见到。

为搞外快,孟德真是豁出去了。他不择手段,从碱厂偷了一套蓝图,然后照葫芦画瓢,很快就把图纸设计完了。

陈调甫提醒他,“孟德先生,请结合中国情形略为变通好吗?”孟德两只手一摊,“要修改是你的事,我不负责。”也难怪老孟如此,这家伙照猫画虎,哪有“变通”的可能啊!

一手交图,一手拿钱。两万美金到手了,孟德吹着口哨,找酒馆喝香槟去了。

陈调甫带上图纸,立即启程回国,他知道塘沽有焦急等待图纸的人。一见面,二人紧紧握手。范旭东发现,陈调甫比去美国前瘦多了,眼睛内布满一道道的血丝。不容易,太不容易了啊!

“美国人讹了我们两万美元!”陈调甫心疼地说。“不怕!等我们建成了碱厂,等我们有了自己的化学工业,到时候,哈哈,到那时我们也不去讹人。”范旭东的手一挥,大笑着说道。从陈调甫手中接过图纸,范旭东决定马上转交给上海的王小徐,让其按图制造。

中国最早的制碱厂,就这样一路磕磕绊绊地凑合着建起来了。

反间

“出碱了!出碱了!”

经过数年磨难,1926年6月29日,永利终于生产出纯正的口碱。这一天是永利厂史上难忘的一天,也是中国重化学工业大喜的日子。

爆竹点燃了,噼噼啪啪地响起来。锣鼓擂响了,咚咚咣咣地敲起来。

很快,永利制碱公司日产量就达到30吨以上。曾经被临时裁减的300多名工人又回到厂里了,中国人依赖洋碱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。

“怎么会这样?!”垄断中国市场多年,过惯好日子的英国卜内门公司中国总经理李立德震惊了。这个打着传教的幌子,用福音推销洋碱的英国佬开始发慌。

李教士不甘心,他的上司更不甘心。

“卜内门的洋碱降价了!”

从上海、汉口、长沙先后传来消息,范旭东先是震惊,随即他明白了对手的用心。又是价格战!这些老外们,难道就没有什么新招?

降价,降价,你降我也降,谁怕谁?范旭东指示各代销店,比洋碱便宜三角钱出售自家的红三角碱。

卜内门公司的算盘是:消耗永利,待其无力招架时,他们再杀回马枪,将损失的钱捞回来。

过一段时间,永利还是正常产销,一点不像被拖垮的样子。英国人急了,开始变招。这一回,他们更黑,更阴,决定使用经济间谍。

物色间谍自然是个极秘密的事,李立德决定将这个任务交给自己的儿子小李立德,小李选中了卜内门公司天津区的中国职员老王。

老王是直隶人,父亲曾以“二爷”身份伺候过李鸿章多年,本人学得一些粗浅英文,所以能混进洋行任职。老王喜欢吃羊肉馅饺子,还喜欢喝点烧酒。

一天,小李邀请老王下馆子,进了天津有名的白记饺子馆。这让老王简直受宠若惊。

喝着吃着正美时,小李说话了:“老王,我看你对这饺子挺有感情。这样吧,我每月另外发你三十元银洋,专供你吃饺子,好不好?”

“哎哟,那敢情好!”老王高兴地笑了。又一想,今天太阳难道从西边出来啦?小李将脑袋凑近老王,悄声说:“不过,你必须设法搞到永利内部的情报!”

“没问题!”趁着酒劲,老王一点头答应了。

第二天清早,酒醒后,老王一琢磨,不对劲呀!“自己是中国人,帮助老外整自己同胞,这不是缺德吗?可不按小李的话去干吧,自己的饭碗可就砸了!”

正为难之时,老王想起一个人,此人叫余啸秋,是范旭东的英文秘书,二人曾有一面之缘。

一个漆黑的夜晚,老王拎着小李准备的好酒、好烟、好茶,上余啸秋家拜访。进了屋,老王的屁股在椅子上没坐稳,便一五一十地讲了小李要他干的事。

余啸秋觉得事关重大,他先稳住老王,然后立即去太和里,连夜向范旭东作了汇报。

“卑鄙,太卑鄙了!”范旭东气得直拍桌子。忽然,他心中一动,何不将计就计呢?

第二天晚上,老王又来到余家。

“永利哪打得起价格战呀,天津这块地盘能保住就谢天谢地了!”余啸秋观察着老王说。

老王觉察到了,拍着胸脯保证:“余先生放心,我决不会把这话告诉小李立德的。”

“不!请王先生一定要把这话告诉你们少东家。”说完,余啸秋拿出三十元钱递到老王手里。

“这?!”老王眼珠一转,明白了。

转天一大早,老王就来到小李的办公室。听完老王的密报,小李一声冷笑,心中很是佩服老爹的英明,天津按兵不动,一旦其它销售区站稳市场,然后再来收拾天津。看来,范旭东已在准备后路了。

“VERY GOOD。”小李称赞老王两句后,便急忙去向老爸报告去了。而老王也揣着赏钱,出门直奔白记饺子馆。就这样,洋行二流职员老王,居然成为一流的双面间谍。

退出,做梦去吧!

范旭东这头湖南犟驴子,哪会干这种事!他不但不会退出竞争,而且正秘密地和日本三井财阀接触,要在国际市场上和卜内门公司争个高低。

日本的三井与三菱两大财阀正在争霸。三菱产碱,而三井没有碱厂,竞争中处于劣势。范旭东得此信息后,立即找到三井天津首代,邀请三井在日本代销永利生产的红三角牌碱,允许他们降价,但必须打好广告,压过卜内门公司在日本行销的峨嵋牌碱。

真是想啥来啥,三井财阀一口答应。三井在日本的分支机构遍布全国,推销甚便,一下子,卜内门公司在日本的市场被永利的红三角碱冲得乱七八糟!

卜内门公司的英国CEO火了,急电李立德,让其马上与范旭东谈判。

李立德立即上门求和,他与范旭东签了协议。协议规定:卜内门公司今后不再搞降价倾销,倘洋碱价格变动,需先征得永利一方的同意;并约定“以永利百分之五十五,卜内门公司百分之四十五比例,成立配销协定”。

这是当年外资公司少有的对中国本土公司的让步,这个协议也是一个让中国人扬眉吐气的协议!

黄海

与很多本乡本土的实业人士相比,海归企业家范旭东更以科技为本,更为尊重人才。在永利制碱初创之时,他就将眼光瞄向长远的科技创新。

“中国广大众民,本不应患贫患弱。中国如没有一班人,肯沉下心来,不趁热,不惮烦,不为当世功名富贵所惑,至心皈命为中国创造新的学术技艺,中国决产不出新的生命来。”这是决定成立化学工业研究社前,范旭东在日记中的一段内心独白。

既然决定创社,就必须有一名合格的社长。

这位社长既要有资历,又肯坐冷板凳,能“沉下心来”“不为当世功名富贵所惑”。

在物欲横流的大环境下,这样的社长,能找到吗?

时任教育总长的范源濂,向弟弟推荐了一个人。

这个人叫孙学悟,山东威海卫人。当时刚好34岁,1888年出生在一个商人家庭。先留日,后赴美,成为威海卫第一个留学生。1920年,哈佛大学博士孙学悟回国,到唐山开滦煤矿公司任总化学师。孙博士在这家英资公司享有丰厚待遇,只是这职务与他科学救国初衷相违,因而时常对天长叹!

“太好了!”听完哥哥介绍,范旭东欢呼起来。

创建中国自己的化学工业研究社,正需要这样拥有一颗中国心的海归博士呀。“孙博士人挺高傲,你可能要三顾茅庐才行呢!”看着弟弟高兴的样子,范源濂提醒道。

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,范旭东派出一位得力手下去开滦给孙学悟送礼。送礼的人转天就回来了,要送的礼也原封未动地带了回来。

“咋回事?孙博士没说什么话吗?”范旭东愣住了。“孙博士说,这礼一定是瞒着您送的。”送礼的人说完便走了。范旭东顿觉浑身火辣辣的,遭芒刺一般。“这样的国士岂会在意金钱,我伤了孙博士的心啊!”

范旭东很觉内疚,对尚未谋面的孙学悟肃然起敬。

论金钱地位,此时久大刚刚站稳脚跟,永利尚在艰难的建设之中,经济拮据,怎能与孙学悟所在的英商公司相比?孙博士是个不为名利所左右的学者啊!

范旭东决定亲赴唐山。

唐山开滦,煤矿公司实验楼。考究的大楼,紧闭的大门,大门上木牌冷冰冰几个字:实验重地,未经许可不准入内。范旭东上前敲门,门不开。

不开门,不见面,不谈心,这可如何是好?

范旭东搜肠刮肚,冷不丁想起一句典故,对,请将不如激将。他马上朝门内喊:“孙博士,我是专程来请教‘为渊驱鱼,为丛驱雀’这句古话的!”

这句话,无异是在讽刺孙学悟助纣为虐,替外强伤害自己祖国。孙学悟一听就来气,冲出门来与范旭东理论。“博士息怒,我不拿话激您,我们怎能见面呢!”

孙学悟寓所。

范旭东和孙学悟二人促膝相坐,推心置腹长谈。看上去面相都很冷的二人,没想到谈起来却很投机。

最后,范旭东还是提及薪水,毕竟孙博士也不能不食人间烟火呀!

“您现在的月薪是三百银元,黄海每月只能给您二百银元,您看这?”范旭东面带难色地说。孙学悟提高嗓门,大声说:“范先生,您为颖川(孙博士字颖川)解开了心中的死结,岂是几百银元能买到的?”

“那好,我们一言为定,我立即回津,在塘沽恭候大驾!”凤凰来栖,范旭东高兴坏了。

一听说孙博士要辞职走人,开滦煤矿的英国人立即给他涨薪,月薪提到六百银元,但孙学悟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。

1922年,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正式在塘沽成立,孙学悟任社长。

“黄海”这名字真是让范旭东煞费苦心。他说:“这样命名,表明了我们对海洋的深情。我们深信中国未来的命运在海洋。”

成立大会上,孙学悟发表了就职演说。他如此定位新生的“黄海”:“在国际上,享有盛誉的是英国皇家学会,法国的法兰西科学院。我想从今以后,不久的将来,还会多出一家,这便是东方的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!”

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是中国第一个民营化工研究机构,资金依靠自筹。它不属于永久两公司,而是与永久两公司平行的独立的化工学术研究机关。

在范旭东的带领下,久大、永利的多位创办人将自己的创始酬金全部捐赠给黄海,让黄海经费有了保障。自此,范旭东麾下的“永久黄”(永利、久大、黄海的简称)集团正式成形。

这个工业团体,有着非常鲜明的四大信条:

“我们在原则上绝对地相信科学;我们在事业上积极地发展实业;我们在行动上宁愿牺牲个人,顾全团体;我们在精神上以能服务社会为最大光荣。”

建国后,黄海化学工业研究社并入中国科学院。

据不完全统计,“永久黄”为中国化工事业培养了大批的建设人才。其中,总工程师十几个,院、所、厂、司、局长有八九个,副部长、部长各一人。

周恩来曾感慨道:“永利是个技术篓子!”

蜀道

搞化学的人都知道,酸碱盐不分家。

在永利碱厂走上正轨后,范旭东开始琢磨创建硫酸厂。由于硫酸及相关产品涉及军工,几经周折,经当时的行政院会议批准,1934年3月永利旗下的南京铔厂成立,设计能力为年产硫酸铵5万吨。

1934年7月,南京铔厂在长江北岸六合县境内的卸甲甸动工。1937年2月5日,生产出中国第一批硫酸铵产品。

这年7月,七七事变爆发。从此,范旭东曾经一往无前的创业之路,开始千回百折。

战火纷飞,“永久黄”遭受重创。北方的永大、久利落入敌手,南京铔厂被迫自行炸毁。

日方曾通过多种途径,诱惑范旭东与其合作。但范坚决拒绝:“宁举丧,不受奠仪。”

抗战期间,范旭东继续在大后方创办实业。1938年7月,在四川自流井开办了久大自流井盐厂。同时,又在四川犍为县五通桥开办永利川厂。

抗战胜利前夕,范旭东亲赴美国,争取到1600万美元贷款,用于战后重化工业重建,但国民政府对这笔借款却迟迟不予担保。

一天,消息终于来了,宋子文捎来了话,如果让他出任永利董事长,借款合同可立即由中国银行指令纽约分行签署担保。

“天啊!”范旭东义愤填膺,他是个男儿有泪不轻弹的人,这一次忍不住落泪了。

宋子文不能染指永久黄集团,国民政府对贷款担保最后也未予批准。预料之中的最坏结局成为现实,范旭东病倒了,倒在沙坪坝南园那间简朴的卧室中。

这个一向坚强的湖南人,怎么也没料到,这一躺下,就再也没能站起来。

三天后,望着前来探望的同仁,他禁不住老泪纵横,留下一生中最后一句话:“齐心合德,努力前进!”

1945年10月4日下午二时,范旭东因黄疸病与脑血管病同时发作逝世。正在美国出差的侯德榜闻讯后,“悲恸三日,足不出户。”

当年10月21日,重庆各界召开了追悼大会。

永久黄团体的《海王》内刊发表社论:《永别了,领袖!》。

身为永久黄团体的掌门人,范旭东自律甚严。

平时他将所得的酬劳几乎全用于事业了,乃至于去世后家中生计难以为继。直到1948年,永利公司董事会决定,将永利公司的所有资产平均分作十一份,其中一份的五分之一赠送给范氏遗孀作为抚恤金,依靠这些股息才保障了范氏后人生活无忧。

而在范旭东创建的企业中工作的人,却是非常幸运的。据说,永利碱厂工人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每家就能用上电扇,比一般中国人整整早了三十年。

范旭东的一生,正如郭沫若手书的挽联所言:“老有所终,壮有所用,幼有所长;天不能死,地不能埋,世不能语。”

口碑自在人间,传奇不会湮灭。

有的人死了,但他还活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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