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经历了2008年金融危机的冲击之后，广东对产业转型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，而产业转型是一场艰苦的持久战，绝非一年两年就可以看出成绩的。那么广东产业转型如今还面临着怎样的困难？企业和政府该如何应对？本报专访了广东省社会科学院丁力教授。
时代周报：2008年全面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，东莞等珠三角地区订单锐减，不少企业倒闭，让人们意识到，广东经济要更好发展，产业转型势在必行。其实，在此之前，广东已经开始提出产业转型，广东产业转型的背景是什么？
丁力：广东不仅是外向型经济，而且是外源型经济。外向，就是产品到境外，面向国际市场；外源，就是境外企业到广东投资，引进国际资本。金融危机之后，各国老百姓捂紧钱袋子，国际市场需求萎缩，国际资本转移步伐也放慢。这使广东经济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。
产业转型是一个全国性的问题。上一届省委省政府对这个问题就有所觉察，当时的口号是“经济增长方式转变”，即由粗放型向集约型转变。2007年底，汪洋任广东省委书记，他认为广东作为改革开放的排头兵，在产业结构调整、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上同样要走在全国的前面。所以又提了几个口号，其中一个是“产业转型升级”，还有一个是后来针对珠三角地区的“腾笼换鸟”，即把现有的传统制造业从目前的产业基地“转移出去”，再把“先进生产力”转移进来，以达到经济转型、产业升级。
如果在汪书记之前，我们仅仅是意识到这个问题，并采取一些初步的办法来正视它，那么汪书记则让全省干部群众统一了认识，提高了认识，使大家都意识到，产业的转型升级不是哪一个行业，哪一个领域的问题，而是覆盖全社会的问题。这是一个进步，也是解放思想的重要成果吧。时代周报：广东所设想的产业转型的道路是怎样的？
丁力：《珠三角发展规划纲要》基本上反映了广东省委省政府的基本设想。比如，第三章讲“构建产业体系”，第四章“提高自主创新能力”。这些是对未来几年珠三角地区产业转型画了一个蓝图。但是这个蓝图的实现必须有一个前提，就是区域经济一体化。
珠三角区域经济为什么要一体化呢？由于现在的机制体制，各地市形成了“诸侯经济”，其本质就是权力对市场的干预。这种现象不从根本上铲除的话，区域经济是很难一体化的。区域经济没有一体化，想在旧土壤里长出新果实是很难的。所以我提出来的一个观点是，经济方式的转变，其实是要求我党执政方式的转变。我们不能老是依靠政府参加市场竞争，分割市场，向上面去要项目等等，来推动经济的发展。这种投资驱动型的经济发展方式是不行的，我们一定要改成内需驱动，要把老百姓的需求提起来，让其推动经济。
这种方式要转很困难，但是有两个原因，一个是怎么转，另一个是过去的做法惯性太大了，不可能一个晚上就改变。
时代周报：那么广东产业转型的关键是什么呢？
丁力：产业结构调整就是制造业内部结构调整，这有轻重工业之分，有劳动密集型、资本密集型、技术密集型不同属性产业。转型就是要实现由汗水到智慧的转变，更多地形成技术密集型产业，靠创新来驱动，而不是简单地靠劳动、资本来驱动。
时代周报：说到发展技术密集型产业，广东不少地方政府都会建立高新技术产业园，引进一些高科技企业，期望这样来实现产业结构的调整，进而实现经济转型。
丁力：如果靠招商引资来建立高新技术产业园区，我看很多情况下是要落空的。以日本为例，本身没有太多的资源，人多地少，人口又，他们还过世界上最好的生活。那么他们靠什么呢？唯一靠的就是技术。如果他们把技术廉价地给你了，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呢？这是教会徒弟，饿死师傅，他们才不会做这个傻事。所以虽然引进了高新技术企业，但是技术终归不是我们自己的。
我不排斥引进高科技，但是我可以这么讲，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，经济转型是靠招商引资，靠引进来实现的。引进是需要的，但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。所以要发展技术密集型产业，核心问题就是自主创新。
我很早以前就提出来，自主创新首先要自主创业，我们要发展内源型经济，包括民营经济和国有经济。创业的基础不扎实，是广东最大的软肋。
时代周报：自主创新不仅是广东，而且在全国，都讲了很多年，它似乎只是一个大而空的口号，在实践中是举步维艰，这是为什么呢？
丁力：自主创新是很难的，对企业来讲，风险是很大的，所以广东很多企业宁愿做订单也不愿意创新。这就要求政府要鼓励企业自主创新，但是我们的官员政绩，要看增长多少，而自主创新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的，这就决定有些官员是有一定保留的。
自主创新和以前的粗放型发展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？它对社会环境的要求很高。首先，它要进行专业化分工，第二，创新成果出来以后，大家争先模仿，产生大量山寨产品怎么办？那就需要知识产权保护，这又涉及到法制问题。一句话，市场发育不完善，而这背后就是权力干预市场。所以，体制机制不改变的情况下，企业创新就多了一道风险。
时代周报：2008年底，东莞市政府和黄埔海关出了一本《改革开放30年，东莞对外贸易白皮书》，提到东莞高新技术产业研发能力较弱而导致发展受制于人。似乎经历了金融危机后，东莞对自身在自主创新上的不足有了深刻认识。您一直对东莞有研究，能够讲讲东莞在产业转型上所做的努力？
丁力：东莞转型的难度在全省是最大的，因为它的基础不好。我现在倒觉得东莞在这方面比较清醒。东莞原先的农民洗脚上田以后，政府不是很重视农民的自主创业，大量的农民都成了“二世祖”了，现在他们变成了严重依赖对外开放来分享红利的阶层。他们根本就没有参与工业化进程，他就是在边上看，提供土地，提供厂房，然后就搓麻将了。
金融危机以后，对他们的冲击很大，他们的感受是最深的，所以也逐渐清醒了。所以他们现在也想奋起直追，也想补上这一课，但是难度不小，有如让一个小学生没上中学，就直接上大学。它原先没有重视民营经济，现在东莞政府也出台了很多这方面的政策，但是要给他们时间啊，你以为民营经济那么好搞？
丁力，广东省社科院区域与企业竞争力研究中心主任，博士，原浙江大学教授。主要从事产业与区域经济研究，是每年一度的《广东21个地市区区域综合竞争力报告》的主要撰稿人。
